等待遗体的1135天: 女孩捐献遗体3年后父亲要求送回骨灰

传回来的消息令他震惊,杨家姗遗体已于2018年火化成骨灰,还得家属自行去成都领取,电话里,杨正贵有些懵,像是没有听懂。缓过神后,他拒绝了。没文化怕迷路,没钱奔波,没钱安葬。他有太多理由拒绝去成都。

女儿捐献的遗体会如期送回,66岁的杨正贵笃信着。

就跟屋后菜地的苞谷会成熟、露天的缸盆会蓄满雨水一样,女儿杨家姗的遗体捐献三年后会被送回。捐赠仪式上,接遗体的人可是当着众人的面说过“三年后送回”的,那还能有假么。

三年来,这个生活在四川偏远山区的穷苦鳏夫晴耕雨歇,把女儿农历三月十二的忌日放在心底,翻皇历看吉凶,还会不自觉查找这天。

日子终于过到第三本皇历的“三月十二”,也就是2019年4月16日,杨正贵时刻揣着充好电、音量调至最大的手机,准备迎接女儿遗体的到来。

可当天手机没有响,两三天过去了,又一个两三天过去了,还是没有音讯。近一个月后,杨正贵急了,他托人打听,传回来的消息完全超乎他的理解——女儿遗体已经化为骨灰,而且,需要家属自行去成都领取。

“又不是哄三岁两岁娃娃的,说满了三年遗体给我送来,还有几十个人听着。说是风就是风,说是雨就是雨嘛。”杨正贵想起那个承诺,伴随着失落感而来的,还有腾起的恼火。

杨正贵家正厅里的墙上贴着故去先辈的名讳,但他还没把女儿的名字贴上去。文中配图除特别标注外,均为澎湃新闻记者 钟笑玫拍摄

口头许诺

三年前的农历三月十二,天刚擦亮,杨家姗病死在了筠连县云岭村的家中。杨正贵亲眼看着女儿一口气没提上来,瘫倒在自己怀里。

黑暗的房间里,女儿先是说要上厕所,叫醒了守夜的他。“要得。”他从条凳和木板拼凑的临时卧铺上翻身起来,开灯穿上鞋,来到一米远的女儿床边将她抱起。病重的女儿有气无力,突然往后一仰,发出一声类似鼾声的声音。他一阵心慌,下意识拿手探女儿的鼻息,却什么也没感觉到。

“二娃快点来,你姐姐死咯。” 杨正贵马上嘶喊儿子。睡在自己房间的杨家海被吓醒了,忙不迭跑来。两人在杨家姗尚有余温的身体前再试着探了几次鼻息,最终确认了她的死亡。

生前,杨家姗承诺过捐献遗体。逝后,杨正贵第一时间完成她的遗愿。他吩咐儿子杨家海打电话,找杨家姗发小章婷张罗这件事。电话打完后,他颓坐在女儿床边,一边气这“人财两空”的光景,一边掉泪。

章婷辗转联系上接收方成都医学院,接近中午时赶到发小家。那时,中间谢顶、头发半白的杨正贵穿件发旧的蓝色外套在屋前候着,肿起的眼睛红红的,眼袋和法令纹似乎更深了,垂着头木着脸,时不时抹下噙着的泪,舔下发干的嘴唇。没和她说两句话,又去招呼新来的人。

短短几个小时,云岭村的这栋破旧农房已塞满外客。有红十字会的、成都医学院的,还有县里很多爱心人士。村里邻居也纷纷拿来肉和蔬菜帮着接待。

在云岭村,那次遗体告别仪式是格外隆重的。白蜡烛摆成两行,从屋外一路通往屋内,在里间摆出一个心形。人们抬起杨家姗遗体,裹好白布,铺上一层野菊花。

当地爱心人士用镜头记录下捐赠仪式:先是弟弟杨家海签署了遗体捐献书,接着,写有“筠连县红十字会首例遗体捐赠仪式”的红底白字横幅下,绛紫色的证书颁发到了他和父亲杨正贵手里。

大多数时间,杨正贵并不像是这个屋子的主人。他直直地站在人群中,没有说话,也没有恸哭,看起来有些呆滞和迟钝。在爱心人士郭会云看来,那是种受打击后的无力感。

热闹很快散去。众人抬着遗体离开,亲戚邻居帮忙收拾后也走了。空旷的屋里只剩下杨正贵和杨家海父子。

三个月后,杨家海出门打工,只剩下早已丧妻的杨正贵独居云岭村。

三年里,杨正贵的生活单调,寡淡,孤苦。女儿遗体是他生活少有的盼头。这个父亲始终记得捐赠仪式上听到的口头承诺,相信女儿遗体会如约归来。

包括章婷和郭会云在内的三人都向澎湃新闻记者证实,捐赠仪式当天确实有人承诺过三年后送回,不过说的是骨灰,而非遗体。遗憾的是,他们都不记得那人是谁了。

杨正贵的等待,没有掰着手指头数日子,也没有祥林嫂式地重复找人诉说苦楚。这个老实而木讷的务农男人选择的是挂念而非执念。形容起来,他只是平淡地叙述一切,说不出“望眼欲穿”这种炽热的字眼,似乎他的人生从未有过这般强烈的情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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