双拳出击:埃及总统纳赛尔如何对抗十字军和鞑靼人

1965年6月,著名导演蔡楚生在《人民日报》发表影评--"反侵略的英雄《萨拉丁》--祝阿拉伯联合共和国电影周"。(阿拉伯联合共和国是1958年2月埃及与叙利亚联合成立的国家,中文简称"阿联";1961年叙利亚退出阿联,开罗方面仍坚持这一国名,直到1971年)蔡楚生在文中称赞:"萨拉丁(一一三八--一一九三),是抵抗十字军侵略的英雄,是埃及安郁比王朝的建立者。他为人精明强悍,善于用兵和具有政治才能和机智……今天,帝国主义、新老殖民主义--特别是美帝国主义者,正在全世界做尽坏事,它的魔爪不断在伸向亚非两大洲……比当年十字军更残暴、更凶恶,也更可恨,因此在重温历史的旧事时,尽管时代发展了,人民的认识不同了,斗争的方式、方法也不一样了,但在反侵略的这一意义上,英雄萨拉丁的斗争精神仍是有积极意义的。"

可见,蔡楚生"以古喻今",给700多年前的萨拉丁赋予了当代的反侵略意义,否则在60年代的中国大陆,也难以如此称颂一位"封建王公"。就这部电影(得到了阿联政府的大力支持)本身来讲,也确实是以古喻今,通过萨拉丁这个符号来指代阿拉伯世界的反殖民和反侵略运动。即便是它的导演优素福·沙欣(يوسفشاهين)也承认这部电影并不追求史实上的真实。而在阿拉伯联合共和国的宣传中,萨拉丁所抗击的十字军,也被用来比附当时的"西方帝国主义"(在阿语中,الاستعمارية原指殖民主义,但在当时经常被中国和美国对译成"帝国主义"/imperialism。)当然,在纳赛尔总统的频繁演讲中,中世纪的侵略者不仅有来自西方的"十字军",还有东方的"鞑靼人",即旭烈兀麾下的蒙古人。

电影《萨拉丁》的海报。这部电影的全名是《胜利者:萨拉丁》(الناصرصلاحالدين),而阿语"胜利者"恰恰是就是阿联总统贾迈尔·阿卜杜勒·纳赛尔名字中的"纳赛尔"。这一双关意涵已被学者们广泛注意。当然,制片方这么做也有一定的历史依据。萨拉丁曾以"胜王"(الملكالناصر)作为自己的尊号,为此还冒犯了当时哈里发纳赛尔·里·丁(الناصرلدينالله)的名讳。

抵抗"十字军"

纳赛尔之所以被广泛视作战后民族解放运动的重要领袖,不仅因为他是埃及一隅的领导人,更在于他在整个阿拉伯世界的领袖地位。当然,在他掌权的16年间(1954-1970),纳赛尔在阿拉伯世界总是遭遇着各种势力的挑战,无力操控其他阿拉伯国家的事务。但总体而言,他在阿拉伯世界的声望是无人能及的,因此他可以凭借自己的人望和号召力,对其他阿拉伯国家施加强大的政治影响力。再加上当时埃及(阿联)相对强大的国力,他在阿拉伯世界的地位是无人能及的。纳赛尔在阿拉伯世界的人望,在很大程度上来自于他竭力表达的泛阿拉伯情怀,即对"阿拉伯民族"、"阿拉伯祖国"的认同和关怀,超越既有的主权和边界。而纪念(或建构)中世纪阿拉伯人对"十字军"的抵抗史,就反映了他的这种泛阿拉伯情怀。("泛阿拉伯"、"阿拉伯主义"等字样来源于西方,而在纳赛尔的公开话语中,العروبة一词与英语世界的"pan-Arabism"较为对应)

十字军在当时的阿文资料中,通常被称为"弗朗兹人"(الإفرنج)

在抵抗十字军的"阿拉伯"英雄里,纳赛尔推崇的不仅有萨拉丁,还有萨拉丁的老主公,赞吉王朝的苏丹--努尔·丁(نورالدينمحمود)。不管历史上的努尔·丁在晚年与萨拉丁之间有何过节与猜忌,纳赛尔向大众讲述的,只是他们抵抗十字军时所彰显的阿拉伯民族主义。

1958年3月20日,也就是阿拉伯联合共和国刚好成立了一个月的时候,纳赛尔在开罗的共和国广场向公众追溯着埃叙联合的历史先例:

十字军从巴勒斯坦向埃及进犯,抵达东部省、比勒拜斯和开罗附近。此时埃及军队孤军奋战……阿拉伯民族必须再次通过团结取得胜利。叙利亚和埃及的合作及联合是粉碎十字军侵略的唯一方法,也是贯彻阿拉伯民族主义的唯一方法。所以,此时的叙利亚苏丹努尔·丁·马哈茂德向埃及派军,与埃及一起反击十字军。团结一致的埃及军队和叙利亚军队粉碎了十字军的进犯,将他们从开罗附近赶到巴勒斯坦边境。

当然,纳赛尔在追溯(或建构)埃叙联合的历史先例时,不但要感怀叙利亚对埃及的援助,还要强调埃及对叙利亚乃至其他阿拉伯地区的援助。虽然历史上的萨拉丁出生和成长于今天的伊拉克北部及叙利亚一带,在埃及立足后又常年东征,而纳赛尔则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埃及人,两者的情况可谓大相径庭。但这不妨碍纳赛尔把萨拉丁当例证,说明埃及对阿拉伯世界的贡献。所以,纳赛尔在赞美了努尔·丁之后,又转向了萨拉丁:

十字军被赶出开罗的二十年后,又再次从巴勒斯坦进犯叙利亚。十字军,或者说欧洲殖民军在十字军的旗号下占领了巴勒斯坦……十字军第一次进犯埃及时,叙利亚和埃及团结起来,叙利亚军队来到埃及,赶走了他们……而面对叙利亚遭受的侵略,叙利亚和埃及立即在萨拉丁的领导下又一次团结起来。埃及军队帮助叙利亚的阿拉伯人。萨拉丁在哈丁之役打败了十字军。这次援助并不仅仅是对叙利亚,埃及和叙利亚军队还解放了巴勒斯坦和圣城,把十字军从巴勒斯坦赶走。

可见,纳赛尔对于萨拉丁的称颂已经超过了埃叙联合的范畴,扩散到了阿拉伯世界的另一敏感地区--巴勒斯坦。而光复巴勒斯坦一事,对于纳赛尔那个时代的阿拉伯人来讲,更是极具现实意义。所以,电影《胜利者:萨拉丁》的主线便是萨拉丁收复耶路撒冷(古都斯),以及保卫耶路撒冷。

值得注意的是,纳赛尔通过历史比附所传达的泛阿拉伯情怀,不但超越埃及、叙利亚、巴勒斯坦这样的地区范围,还超越了宗教信仰,这同样体现在对十字军的抵抗史上。今天,提到十字军战争,很多人就会想到这是伊斯兰世界与基督教世界的战争,充斥着宗教敌对情绪。但在阿联(埃及)的宣传中,抵抗十字军可不是穆斯林与基督徒的宗教战争,而是阿拉伯世界的穆斯林与基督徒并肩作战,对欧洲殖民者的反侵略战争。《胜利者:萨拉丁》的导演沙欣就是一位基督徒,而在他拍的这部电影中,就充分展现了民族认同对宗教情怀的超越。例如,据有的学者(Omar Sayfo)统计,片中的"阿拉伯人"一词出现了75次,而"穆斯林"一词只出现了不到7次,且多为十字军所提及。而在纳赛尔在1958年的几次演讲中就说过:"欧洲殖民者试图以十字军的基督徒身份掩盖他们的真面目……但阿拉伯的基督徒没有被十字军的旗号所蒙蔽";"阿拉伯东部地区的基督徒与伊斯兰军队并肩抵抗十字军,进而彰显了(阿拉伯)统一的意义";"当殖民主义者以十字军战争侵略阿拉伯国家时,阿拉伯的穆斯林和基督徒一起捍卫他们的土地,捍卫他们的阿拉伯主义。"

在电影《胜利者:萨拉丁》中,萨拉丁及穆斯林将领向军中的阿拉伯基督徒"尔撒"(这个角色堪称片中的"男二号")祝贺圣诞节。但也必须注意的是,纳赛尔展现的民族主义情怀固然有浓厚的世俗主义色彩,但绝不意味着他是反宗教的。对此,著名学者法瓦齐·乔治斯(Fawaz A. Gerges)在今年出版的新著Making the Arab World: Nasser, Qutb, and the Clash that Shaped the Middle East中,就提到了纳赛尔对伊斯兰教的敬畏,以及对宗教资源的运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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